聽著雨聲告別 三

by 不藍燈

我有一本相簿,小心翼翼地擱在抽屜最底層,裡頭收藏的是我大學時代的回憶。
拉開抽屜拿出相簿,我翻開回憶。和Brandon的合照不少,畢竟我們幾乎一起把所有的大學時光都奉獻給了樂團「沉醉105」:正式成軍後僵硬的第一次團體合照;團練後大伙兒一起去海洋冰城吃冰;期末成果發表會;小吃部前露天演出;第一次pub表演……
一張張照片就像一個個時空隧道的入口。我讓思緒穿過相簿裡張張的照片進入回憶,馳騁在那些年的時空。然後我強迫自己的思緒回到現實,看看時間,把相簿收好,拎著薩克斯風出門。
出門前我撥了個電話給Brandon,想問問他為什麼不吭一聲就消失,不過我沒機會質問,他的手機關機。
我搞不懂怎麼回事。他半夜來找我一定有事,而且從他驚恐的樣子看來,肯定是麻煩事。記憶中我從沒見過他這種驚慌失措的模樣。回想他昨晚神經質的拴門動作,還有那個眼神,我後悔沒跟他把話問清楚。在他突然出現又消失之後,有種不祥的預感一直梗在我的心裡。

開著Civic,我從南港交流道上北二高,往南走幾公里右轉接上國道五號,經過一個兩個三個隧道,二十分鐘後昏昏欲睡地鑽出雪隧,到了礁溪。
這次的快遞任務很單純:在礁溪五星級溫泉度假飯店的房間裡,幫助委託人求婚,演奏的曲目是〈月亮代表我的心〉。
大約一年前,同樣是協助求婚的快遞任務,委託人同樣指定以薩克斯風伴奏〈月亮代表我的心〉,我卻在約定的汽車旅館裡,發現一具慘不忍睹的屍體。
我被當成嫌犯抓進警局,平靜的生活被攪得一塌糊塗。為了洗刷冤屈,我必須自力救濟,釐清事情的真相。好朋友Andy協助我,甚至主導調查的方向,領著我到處查查問問,扮演起了偵探。在這過程中,我們認識了一些人,有的很有趣,有的卻讓我寧可從不認識他們。最後,我的冤屈洗清了,可我卻沒辦法高興起來,因為我失去了更重要的東西。
我告訴我自己,這純屬巧合。十個任務當中,大概有四個是打算求婚,在這些求婚的委託當中,〈月亮代表我的心〉又是裡面點播率最高的歌。以上完全是事實,我卻並沒有被這個事實說服,這巧合還是讓我不禁回想起去年那個事件,心裡充滿著不祥的預感。

我向櫃檯一個穿著淺綠色制服的大眼睛女孩說明來意,她拋給我一個「有人吩咐過了,請加油!」的笑容,遞上房間鑰匙。我捧著薩克斯風搭電梯上三樓,用鑰匙打開房門,進到房間303。
這房間是個和室,鋪滿榻榻米的地板躺十個人也沒問題,只是現在鋪床嫌太早,上頭只擺了張茶几。我得在這裡打發時間,等櫃檯打電話通知我準備。
上場時間還沒到。我站在窗前發了一會兒呆,然後走到廁所打開門,神經兮兮地查看一眼。很好,浴缸是空的。接著我又打開每一個我打得開的衣櫃。沒有,什麼都沒有。我巡視一下整間房間,確定所有可以躲藏的空間都沒有什麼不該在那裡的東西。
我不知道我到底是擔心還是期待,但幹完這些事以後,我莫名其妙地有一種失落感,或許是因為,我心頭揮之不去的不祥預感現在更沒著落了。
房內電話響起,我毫不遲疑地接起來,電話那頭的女聲壓低聲音告訴我:「他們上去了。」我也壓低聲音回覆:「知道了。」掛掉電話時,我覺得自己像個白痴。
三分鐘後,一男一女手拉著手進到房間,我大喊一聲:「Supprise!」然後開始演奏。委託人海安是個大塊頭,魁梧的身材卻搭配了兩道溫柔的眉毛。他和女友君惠交往已經七年了,今天海安打算給她一個交代。我之前透過電話和海安對了Key,他的聲音不賴,雖然時不時幾個音會跑掉,但沙啞的嗓音詮釋這首歌別有一番風味。我伴奏著,心裡卻不由自主地想著其他許許多多曾經唱過這首歌的委託人。那些人現在幸福嗎?我沒有答案。
君惠很瘦很高,讓我不由自主想起大力水手的奧立薇,不過喜極而泣的樣子就不那麼像了。我一如往常演奏完就離開了,沒留著看兩人的結局。
我的演奏表面上很成功,但我心裡清楚不是這麼回事。我心神不寧,拚命想融進這樣浪漫的場景卻徒勞無功,搞得演奏雖沒出錯,卻呆板遲滯,了無生氣。不過不要緊,我還是完成了工作,拿到了酬勞。

開車回台北的路上,我又撥了一次Brandon的手機,他依然關機。
回到家,我心情煩躁靜不下來,抓了泳褲、泳帽、毛巾開車到南港運動中心游泳。直到300公尺的自由式、200公尺的蛙式,外加三個循環的烤箱、蒸氣室,我才把心裡那一股揮之不去的不祥感藉著汗水排出去。
回家前,我想吃點東西。今天小潔不在美依值班,我也就提不起勁去那裡。
小潔的工作是設計並製作銀飾,買家可以在她的網頁下單購買,她也把作品擺在東區幾間飾品店寄賣,就我所知賣得挺差。她另外在救國團一個星期開三堂課,教人怎麼做銀飾,讓學生們有機會變成跟她一樣的窮光蛋。社區大學偶爾也會有一些銀飾課程意外湊足了人數開成了班,讓她能多賺點外快。為了平衡現實與理想的差距,一個星期有四個時段她在生機飲食店「美依」打工,我就是在那認識她的。
自從和小潔交往之後,沒她在我就不太想去美依,好像我去美依吃東西都是為了她。當然我知道不見得是那麼回事,但表面看起來就是那樣。
我胡亂找了間燒臘店點份叉燒飯。店裡除了我以外沒半個客人。廚師無精打采,外場無精打采,送上來的叉燒歪歪斜斜,無精打采地躺在飯上,我吃得也無精打采。
回到家,我再撥了一次Brandon的手機,回答我的還是語音信箱。坐在桌前,我抱著吉他撥撥弄弄想創作點什麼,可惜靈感一直沒來。
我把自己燒的光碟用牛皮紙袋包好,寫上唱片公司的地址,然後小心翼翼封起來。光碟裡的那首歌兩個月前完成分軌錄音,牛皮紙袋上的地址是我嘗試的第三家唱片公司。我打算也許過兩天經過郵局時順便拿去寄吧。
我上床睡覺,心裡想著一天就這麼過了,風平浪靜就像其他日子,那梗在心裡不舒服的感覺應該只是我的幻覺。Brandon昨晚大概就是和小綠,或他現在正在約會的不曉得哪個女孩子吵架,被趕出門沒地方去,所以跑到我這來避避難。這種事他可能覺得很丟臉說不出口,所以神祕兮兮地弄得我胡思亂想。今天,他和她又和好如初,一聲不響地就回去了。
嗯,一定是這樣。
不過,他幹嘛關機?我搖搖頭把腦中質疑的聲音趕出去。再這樣下去沒完沒了。

我睡得很糟,在清醒和熟睡邊緣不斷游走穿梭,可能做了很多亂七八糟的夢,雖然我一個也不記得。
早上電鈴聲響起的時候,我正好處在第二次按掉鬧鐘和真正起床中間。我拖拖拉拉地起身穿衣服,然後去開門。打開門,門外站著一個陌生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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