假如……二戰後撤退來台的是中國共產黨？
一九六三年，毛主席統治下的台灣，在經歷過暴力土改後，社會奄奄一息。
落難台灣的統治者掀起反攻大陸運動、社會一片狼藉，飢荒、逃難。
大稻埕公安局公安偵察科探長李振源，臺灣本省人，受命調查淡水河畔無名屍命案。
多方幕後勢力阻撓、監視、叛變、綁架威脅、恫嚇是家常便飯。
調查期間，隨著政治運動展開，他的事業也落入谷底，人生一團混亂。
黑獄刑求中，他必須拋棄一切，愛情、友情、家族，甚至信仰，才能逃過死劫。
無端被捲入巨大的政治陰謀中，要保全性命、要救回落入獄中的家人，他唯一的出路是破案。
《大稻埕落日》的作者譚端，擔任過記者，也是歷史紀錄片《最後島嶼：台灣防衛戰1950-1955》及其他多部紀錄片的策劃、拍攝、製作，同時也是紀實文學的作家。
對於推理迷來說，譚端有個更親切的身分；「偵探書屋探長」。
他創辦了台灣第一家專營偵探小說的書店「偵探書屋」，除了賣書，也是許多推理講座聚會的場所，供應好吃的點心和咖啡。
非常可惜，偵探書屋在2018年底因景氣長期低迷，書店經營異常困難，因而不得不結束書屋實體店面。探長譚端也搬離台北，在南投山區展開新的生活。
一個博覽眾多推理小說，並且有這樣人生歷練的探長，若是自己提筆寫起小說，那該會是一個什麼樣的故事呢？
然後，我們有了《大稻埕落日》。
很喜歡這個複雜的故事，就跟作者譚端一樣，可以從好多不同的角度深入挖掘。我自己會從三個角度去聊這部作品。
- 最卑微的冷硬派偵探
- 撲朔迷離的諜報小說
- 毛骨悚然的架空歷史what if
先從冷硬聊起吧。
不知道為什麼，我自從接觸了冷硬派之後，就一直很喜歡這個推理小說的子類型。《大稻埕落日》的確提供了許多冷硬的閱讀趣味，但又和我讀過的冷硬故事不太一樣。
主角是大稻埕公安局，刑事偵查科的科長李振源。他科班出身，受過刑事偵查和近身搏擊的專業訓練，辦案經驗非常豐富。
他很聰明，但絕對不是古典神探的那種天縱英明，反而更多的是洞察世情的機敏。他不完美；雖有家庭但獨居，喜歡喝酒，在男女關係上有點不清不楚，但盡力照顧所有他在乎的人。
是不是一幅典型冷硬偵探的畫像？
冷硬偵探通常不是「抓兇手」那麼單純，他會在查案過程中看遍人性，對抗不公不義的體制，揭發骯髒的黑幕，把該有的秩序回復，哪怕只有一點點。
對抗整個體制哪有這麼容易？也正因如此，冷硬偵探通常帶點浪漫，相信人間還有某些值得守護和奮鬥的東西。為了這種信念，他們不怕撞得頭破血流。
「你為什麼要這樣盡心盡力，冒著生命危險抓我們？值得你這樣賣命嗎？」
「這是我的工作。就像殺人是你的工作。」
這段對話，是否也讓你想起其他冷硬偵探？
但，身處在故事中架空的社會背景底下，黨的意志高於一切，個人的角色是無限被縮小的，這跟冷硬偵探的天性嚴重衝突。
所以，我們看見了一個最「慘」的冷硬偵探。被打、被綁架、受到人身安全威脅等等的慘事，已經是冷硬偵探的標配，沒啥大不了。但在我有限的閱讀經驗中，沒見過哪個冷硬偵探慘到這個程度。
所以，我們也看見了一個最最卑微的冷硬偵探。他沒有那種餘裕時常語出譏誚，張口就來些聰明話諷刺世界和嘲弄自己。大部分時候，他只能說能說的話，剩下的，就放在心裡，希望自己還能活得像個人。
再來聊聊這個故事的諜報小說成分。
譚端自承喜歡勒卡雷的小說，我在閱讀《大稻埕落日》的時候，也的確常常想起了勒卡雷；在勒卡雷的故事裡，間諜不是龐德式的英雄；科技奇招百出、香車美人圍繞，也不是拳打腳踢的快意恩仇，反而是平凡、毫不起眼的人，默默地做著別人不知道的事。黑和白永遠模糊不清，沒有人可以信任，包含組織內的同志。
《大稻埕落日》表面上當然不是一個諜報故事，敘事格局多半繞著主角李振源的探案過程轉，國際不同勢力間的爾虞我詐有，但卻藏在層層迷霧當中，並不是敘事重點。
真正讓我想起勒卡雷的，是那種黑白模糊、缺乏信任的感受。
間諜的本職學能，基本上就是想辦法取得別人信任，然後再背叛這種信任。
這很反人性，很痛苦，但為了國家民族大義，我們懂。
可是別忘了，在《大稻埕落日》這個故事裡，違反人性的可不是早已有覺悟的諜報人員，而是生活在那個時空下的每一個人，每一個人！
說到這裡，就聊到我想談這個作品的最後一個角度；這是個令人毛骨悚然的歷史架空what if 故事。
What if的故事類型其實很有意思；在某個關鍵時刻，若是某人的行為有了一個看似微不足道的小改變，或發生了某種小機率的巧合，之後的世界發展就會和我們熟悉的很不一樣。對照著這個平行時空故事和我們熟悉的主線故事，哪些相同那些不同？趣味就在這裡。
在《大稻埕落日》裡，時空的分岔點出現在1940年代，日本偷襲珍珠港大獲全勝，癱瘓了大半美國海軍。這一個分岔點的不同，啟動了蝴蝶效應，使得後來軸心國贏得二戰，導致蘇聯的國土退縮，並將更多重心放在遠東，協助中共取得台灣。但蘇聯的深度涉入，也間接促使中共分裂，並輸掉了內戰，毛澤東徹退到台灣，將這裡作為反攻大陸的基地。故事開始時的1963年，台灣正努力從暴力土改大傷的元氣中恢復，但毛澤東又掀波瀾，打算發動反攻大陸運動，首先要清除黨內異議分子，肅清台獨，為軍事動員作準備。
腦洞大開，很有趣，對吧？
不，一點也不。
閱讀時來回比較這個架空的平行宇宙和正史宇宙，我感受到的是毛骨悚然，而不是趣味。
你能想像文化大革命發生在台灣嗎？
你能想像當權者一批換一批，隨時都有人因為站錯了邊，就因莫須有的原因被刑求甚至失去性命？
「這個圈子的人，永遠都在鬥爭，都不可信。」
「能活著的都是能夠忍受尊嚴掃地的，真正尊貴的人早已死了。」
一個最慘的冷硬偵探，處在一個沒有信任，人人都活得像個間諜的世界裡。而這個架空世界發生的種種慘事，老天保佑，並不發生在台灣，但我們知道，它可能正在其他地方真實上演。
好在我們已經度過了那個分岔點。
等等！我們真的已經度過了嗎？
如果持續關注偵探書屋近況的朋友應該知道，雖然實體書店已經收掉，但探長還是利用偵探書屋這個平台，持續推廣好看的推理故事，和大家聊推理。
下次，我們除了和探長聊經典的推理小說之外，或許也可以聊聊《大稻埕落日》這個複雜、迷人，卻又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。
